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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切】绣茧

*520活动文,在夏天写了个秋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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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这雨接连下了多日,黏黏腻腻的雨丝成了这个城市唯一的主宰,雨水打在纯白的花瓣上,再顺着花瓣的间隙流过茎杆滑进下面的花瓶里。源赖光推开窗户,窗外花架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枝湿透了的白槿花。他把他唯一的白色端进屋里,用整个屋子的房檐为它遮风挡雨。

与此同时,就在他对面的窗户里,一个青年正对着镜子扎好领带调整衣着,用手把脑后的头发抓起来,绑上皮筋。他的头发是墨色的,脸庞白皙,黑白之间是那么清晰凌厉,在这灰蒙蒙的令人厌烦的世界里,成为最迷人的一道风景。

源赖光藏在布满水珠的玻璃后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迷人的身影拿起外套出门,整个房间也因为他的离开暗淡下去。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推开窗户,迫不及待地趴在窗台上探出身子向楼下望去,目光随着他走出公寓大楼,看他撑起的黑色伞面穿梭在人流里,直到最终消失在街角。

这时候他才缩回屋子里小心的合上窗户拉好窗帘,在落在银发上的雨珠缓慢向下浸透头发的同时,喝下那杯温度刚刚合适的黑漆漆的药,然后靠着沙发随意坐在地上,从茶几旁的一堆书里随手拿起一本,盯着上面的铅字开始回想那个人。

哦,若要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话,那大概是邻居的关系。


这位邻居的生活极其规律,也十分容易摸透。例如他应该爱吃煎鸡蛋,每天早上的早饭都会做一个煎鸡蛋;例如那个人的工作似乎是时令性的,有的时候不忙就晚出早归,有大把的时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玩游戏。最近应当是又忙起来了,经常夜深了才回来,源赖光有的时候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又被对面突然刺过来的亮光惊扰,他在黑暗里醒来,缓慢地侧身把自己移下沙发,摸索着那一线亮光挪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谨慎又近乎贪婪地观察着对方。与源赖光不同,那个人从来不会拉上客厅的窗帘,所以他在客厅里的一举一动都肆无忌惮地落进源赖光眼中。

他有时会端杯咖啡坐在茶几前再认真翻看文件夹里面的资料,有时会踱来踱去打电话,在电话里不知道跟谁滔滔不绝,甚至有的时候只是把领带随手一扔,解开袖扣和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就直接坐到沙发上享用他的夜宵。当然许多时候他边换衣服边关了灯,那关了灯的客厅就像是谢幕结束的皮影戏,源赖光这一天的观察也就告一段落。因为熄灯之后,那个人就和他的黑发一样,完美消失在黑暗里了。

那一定是他很累了,要去抓紧时间睡觉了吧,他想。

若硬要说他们之间的关联的话,那就是邻居的关系,不熟。

可是如果让源赖光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暗恋关系。

他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工作,他对对方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有客厅的一扇窗相对着,让他们每天都可以隔着两扇窗户遇见。他知道那个人最近换了一条新的领带,似乎他的工作要求十分体面,否则不会每天都熨一遍西服;但他不太会打理自己的头发,每天早上都是用手指梳顺了就扎起来,晚上有时候洗完头也不会专门用吹风机吹干;他周末只有单休,休息的那天通常也不会出门而是在家自己烹饪。

源赖光没有什么可以和对方产生交集的东西,于是他就把他那怪异又贪恋的念头用纸笔记录下来。他在那堆杂乱的书籍里翻到一本空白的草稿本,如今那本厚厚的、足足有五六百页的本子已经被他写满画满了,甚至旁边还堆着他曾经已写满的一本、两本、三本......握笔的中指关节处的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茧,如果被旁人看到,一定会震惊于他的暗恋。

唯独被暗恋的那个人对此毫无知觉。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巧合”这种东西的话,那么或许那个人发现源赖光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天色晴朗,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除了没有月亮之外,这完全称得上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源赖光照例等到了那个人回来的时候,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已经凌晨一点了,他真的好几次想去安慰对方,让他好好休息,不要那么拼。可是当那个人摁开客厅吊灯的开关的时候,源赖光没想到他看到的是两个人,那个青年和另一个男人。

他看得到青年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这显然是一个不速之客,他衣衫破旧却目露凶光。源赖光不安地咬着手指,他听不到对面传来的声音,但是两个人的相处显然不愉快,他看得出那个人在尽可能地拒绝对方,但谈判似乎不奏效,那人神色愤怒地把青年摁在墙上,手里去抓旁边酒柜上的酒瓶。眼看酒瓶就要抡下去,源赖光压着嗓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像是黑暗里低声示威的野兽,他着急地拿起手边没写完的草稿本,将胳膊伸出护栏用力向对面扔去。

“砰——”

非常响亮的一声,那书砸到了对面的玻璃上,对面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但源赖光并没有停下,他喘了口气,回身进屋里拿来更多的书,一本接一本地砸到对面的窗户上,纸页在碰撞的过程中或是被折皱或是被撕破。终于在这样的噪音之下,周围窗内的灯光接二连三的亮了起来,而对面那个不速之客也落荒而逃,那个人终于从桎梏下被解放。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看着对方,一言不发,周围的骂声逐渐消失,灯光又一盏一盏熄灭。似乎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源赖光愣了一下,然后砰地关上窗户,逃回了黑暗中。他逃回自己的卧室,蹲在床脚用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脊背轻颤,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出伤口,鲜血流出来,使脸另一侧的头发也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没有人看得见,藏在垂落的长发下的嘴唇,竟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当天色重新亮起,源赖光走出卧室时那个电子钟已经显示八点了,对面的窗户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应当是已经离开去上班了。他跪坐在茶几边整理好因昨晚的事而散落一地的书本,然后起身一步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下张望——楼下的地上没有他的书,也没有任何纸片,应当是已经被保洁人员当垃圾收走了吧。没关系的,他想,任谁都会把那些东西当成破碎的废纸或无聊的二手小说扔进垃圾桶里,这些东西能够救下那个人,就已经是它们最大的荣幸。

把脑袋缩回来刚要关上窗户,忽然,源赖光停住了。他盯着眼前的钢铁护栏,护栏的排列称得上紧密,一般的成年男子是不可能把手穿过去的,然而他昨天手拿着书也轻松穿了过去。他微微皱眉,眼中闪过困惑,缓慢地再一次伸出手,这次他发现不仅仅是他的手,就连他的胳膊肘也可以轻松地穿过护栏。他看着伸出去的那只手在高空中张开五指,雨水落在手上但更多的则继续向下坠落,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度,他的眼神由混沌疯癫变得清澈明朗。

源赖光无声地咬着唇笑起来,答案很明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轻松地穿过护栏——说明他的身子已经羸弱到一定的程度。

不知道昨天有没有吓到那个青年?

源赖光转身向浴室走去,他记得洗手台前有一面镜子,虽然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来着?半年前?还是一年前?源赖光捧了一捧清水扑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面朝镜子用牛角梳缓缓将自己略微打结的长发梳通,红色的眼瞳中没什么讶异,哪怕镜中那个人已经瘦到双颊凹陷,瘦到整个人都有些脱相。他把浴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常年不出门导致他的肤色苍白,皮下的青筋暴露得无比明显。这正是他所要的结果。

不然怎么对得起每天喝那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呢?

看了一眼还是湿漉漉的手,他蜷起五指,用大拇指压着其余四指形成一个中空的拳头,然后举到自己面前,猛然松开,无数的水滴瞬间被弹到了镜子上,然后向下流出一道道水痕。不错,像极了客厅那扇常常落着雨水的窗户,源赖光对着斑驳水珠后的那个身影勾起唇角,似是很久没做这个动作了,镜中人显得机械又生涩。

门铃响起,源赖光把衣服披好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是他无比熟悉的黑色长发,白皙的面孔,眼下有一颗小痣,他还是穿着西装,手里拎着一把正滴着水的折叠伞。源赖光呼吸一窒,心跳加速,他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猫眼里的那个人,扭曲的视角让外面的人像镜花水月一般不真实,他颤抖的手握到门把手上,像是很想为对方打开门,可是迟迟没有压下门把手。对方很有礼貌,在门外静立了十分钟后才又一次按响了门铃,“叮咚”的震动顺着门、门把手和上面的掌骨共鸣。终于,门外那个人等不到开门转身走了。源赖光一直留在门边,倚靠着空空的鞋柜深呼吸,一直到门外送药的人来了又走,他才开门把药端进来。

这一次他照例乖乖喝下汤药,他端起碗一口气把药倒进嘴里,然后抿着嘴,喉结上下动了动,然后平静地放下碗走进卫生间。

当天晚上,对面那个青年回来得早了些,这一次,那位青年的视线终于能投向他了。对方换了一身居家服,站在窗前向他打招呼,可源赖光只是站着,没有回应。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吗?可当对方的目光投过来时,他却拒绝了。青年没有在意,微笑了一下,回去端了一杯咖啡回到窗前仍试图与源赖光搭话。

这次源赖光作出了回应,他右手食指拇指在半空中捻起来,手掌在半空中翻覆移动。对面的青年诧异地看了一会,然后心领神会地转身回了屋子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针线和上好了布的绣架,他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坐下,看着源赖光每次手腕翻转的位置,一点一点在他的绷子上落针。

布是白布,线是随手穿的黑线,绣出来的东西未免有些怪异,青年为了照顾他把绣架略微放矮了一些,好让他看到绣出来的图样。或许不知道的人会认为源赖光只是在半空中乱舞一通,青年自行把他改成了成型的图案,但青年的眼中却露出赞许的神色。尽管他的手里没有实物,但青年看得出他所用的针法诸如平针、打子针、旋针都是极为地道的手法,甚至源赖光有注意到鬼切戴着顶针的是食指而非他惯用的中指而专门换了手法。两个人就这样在近乎诡异的沉默中无声地配合着绣一幅图,青年看起来很开心,可是源赖光一会儿却匆匆放下手躲回了客厅。不同于青年的黑发,源赖光的白发即使在黑暗里也很显眼,这次是那位青年站在窗前向对面张望,但也只看得到模糊的白色身影消失在房间深处。

那是青年第一次回望源赖光的背影,也是唯一一次源赖光忘记拉上自己的窗帘。

那之后青年还会常常跟他打招呼,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回应过,青年曾以为他不会说话转而使用手语尝试沟通,不过在他发现源赖光对于他发出的交流信号一概不理后也就放弃了。他的工作似乎又到了不太忙的季节,周六也不必再去上班,这个时候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坐到阳台的绣架前,遥源赖光一起来绣花。平时的工作日,青年也偶尔会把做好的饭搬到窗边来吃,似乎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

在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的那天,青年将绣架上的布拆了下来。青年的绣架上早就换上了米白色的底布,针上的线的颜色也丰富起来,不知道源赖光是否有注意到这些,因为他从没有对这些变化展示出好奇或是欣赏。

当青年在阳光下把那块布抖开,上面的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图景就显现了出来,一般绣娘都要自愧不如的绣品竟在这两个男人手里绣了出来。青年将它叠好,从旁边拿了只衣架挂上,用撑衣杆给对面的人递了过去。正如之前多少次一样,青年冲他微笑,并把衣架停在了离对面窗户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源赖光的眼神缓缓聚焦到递过来的衣架上,半晌才明白过来青年的意图——这是送给他的。这样的认知吓了他一跳,他抓着窗框,牙齿咬住下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空中,仿佛下一秒就要缩回窗帘后面。不过青年很耐心,一直稳稳地把东西举在他面前。

雪还在下,当注意到一片雪花融在了那个白鹭身上的时候,源赖光猛然伸出了手将那幅绣品拽回了自己窗内,因为动作太急小臂上还被那护栏划出不轻的痕迹。对面的青年似乎还想比划着让他看什么,却在下一秒就看到源赖光消失在窗帘后面。

躲回客厅里面的源赖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方绣品,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这时他才发现这块布的尺寸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没想出熟悉感来自哪里,就先铺在了沙发上。他拿起笔在茶几前坐下,从上次丢出去的那个草稿本后,他又取了一本新的,如今新的这本也快要用完了。

到了晚上,源赖光站在床前看着整套崭新的灰色床单被罩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冲到客厅里把那幅绣品拿回来,一抖,铺在了床上,大小正合适。嫌那个枕头碍眼,源赖光一把抓起那个枕头丢在地上然后心满意足地躺下。

这段时间源赖光依然每天定时一碗药,每次都一口饮下然后走进洗手间,看起来就像个普普通通靠药物维系身体的病人。

过了几天,源赖光仰头喝药的时候,衣袖顺着胳膊滑了下去,余光瞟到了右手小臂上一道已经快要消失的淡到看不出来的疤痕——这是他那天伸手拿床单时在护栏上划到的。沉思了一下,源赖光放下药碗又一次走到了窗边,拉开窗户,把手向外伸去。这次他发现自己的腕骨可以刚刚好穿过护栏,再往前伸,栏杆就会卡在他的小臂处,冰凉的钢制栏杆将皮肤冻的发白,他尝试扭动胳膊却发现即使将手臂侧过来也依然无法通过那道栏杆。对面的青年正端了他新做的料理来到窗前,注意到他的举动,不解地看着他在窗前对着栏杆做实验,而在多次尝试未果后,源赖光终于笑了,他抬头冲对面的青年动了动嘴,就砰的关上窗户,消失在了窗帘后面。

翌日清晨,那位西装革履的青年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房门外,这一次正好和外面来送药的人碰上。听着外面传来杂乱的声音,源赖光并不着急,他微笑着靠在门边,非常耐心地等着,直到外面的人拿了钥匙把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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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蛋是一点点“bug”的补充解释,想看可以看,但可能会限制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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